文/声 樾

有一条小路，时常被我记起。

有一条小路，总会驻进我的梦里。

岁月的脚步，总让远方的游子生出几多乡愁，年纪虽不大，却常常忆起家乡的人和事，梦到儿时的山水与草木，不再是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的酸楚。

流入内心的景物自然不少，所谓思乡的情怀，往往就具体在旧时的简单和平凡中：那一条家门口的小河，河水里曾经自由游走的鱼儿，穿着小裤衩、汗流浃背地站在河水里摸鱼的孩子，还有家里的庄稼地，地里的麦苗、成熟了的玉米和高粱，掰玉米时忽然飞出的蚂蚱，不一而足。每天走在都市的大马路上，曾经走惯了田间地头、乡村小道的一双脚，总会自然地想起乡间的小路。

我家在村子的最西头，出门向西，二十来米，就是孩子们摸鱼的小河，小河有汹涌泛滥的时候，河水直逼到我家院墙外的高坡，在我们的眼里俨然一条大河，但更多的时候是枯水季那窄窄浅浅的河道，还有那随着水涨水落，不断翻修的小桥。过了小桥，是个斜坡，斜坡不大，不费力就可以骑车上去，上到坡上，就有一条直直的向西的小路，那便是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小路，承载了我高中时代回忆的小路。

小路不长，两三百米，连接的是我的村子，还有对面的村子。对面的村子里有我的高中，一座普通的乡村高中，现在母校的名字都已消失，母校的校舍多年未去，听说也已破败，不知做什么用了。

因为离家近，高中三年，除了短暂的小半年住校，基本在走读中度过了紧张而美妙的时光，那条小路便属于每天必经的便捷之道。对它的印象，大都是从学校这边开始的。最铭记在心的美好，莫过于一个月一次放假的黄昏，走在这条小道上，看着远处的自己的家，周围几个村子外面的杨柳成荫，小路的左右是成片的麦苗，小路往东延伸着，在我家和烟云一般的成片树荫上方，恰是一轮明月挂在天空，低低的，暖暖的，温馨的感觉涌遍全身。

一个月放一个周末的假，其他乡镇的同学便急急地收拾行李，骑上老式的自行车，飞回到阔别一月的父母身边，去温习那熟悉的家的感觉，为下一个月的学习，准备更多的饭菜钱粮、更好的精神气力。而我们一帮球友，大都是附近村子的，更有不少是初中一起读上来的同班同学，便早早地相约操场，在别人推起自行车离去的喧闹中，畅快享受着踢球带来的快乐。操场坑坑洼洼，踢起球来必是尘土飞扬，踢球的人完全笼罩在人踢起来的混沌中，但兴奋的喊声、招呼声、叫好声，此起彼伏，不绝于耳，今天想来，竟如动人心魄的音乐般让人愉悦。一晃十多年，我还经常在人造草坪铺设的绿茵场上踢球取乐，但在黄土铺压的操场上的笑声，恐怕只能是一种永恒，一个班的伙伴也各奔东西，在不同的地方守着自己的今天。

从下午三四点，踢到傍晚五六点，几个小时的鏖战,为一个月的学习做了最好的注脚，也为年轻的岁月平添更多的点滴乐趣。天慢慢地黑了，虽意犹未尽，但回家的时间到了，有几个人还是要趁着天未全黑，骑着车回家，我也担心父母的挂念，依依不舍下，也只得散去。

学校门口，尽是农家。出了校门往东，拐进曲折繁复的胡同和小街，这时总还是有三两好友同路走的，大声谈着今天球场上自己的英勇或者遗憾，浑然不顾身后行人偶尔响起的自行车铃声。肩上斜挎个这样那样的背包，背包上塞着自己的外套，满身的臭汗，再加凝固在汗水中的黄土，在那时的高中生眼里，毫不在乎，恐怕不是早恋中的男生，才不会把心思放在这样的“细枝末节”上。走着走着，三两好友也慢慢散去，各回各的村子，十来分钟也便到了村子的最东头，穿过村头小河沟的成排杨柳树林，就踏上了那条小道，直直地通到我家门前的大街上。

惬意的心情不言而喻，家就在视线内，不必急急地赶路。黄昏下，一切都是朦胧的，小路两边是大片的农田，一半时间是麦子，一半时间是玉米。农田的边缘是周围村子外面的树林，高大的杨树、婀娜的柳树，不多的槐树、榆树、梧桐树，构成了黄昏中连成一线的灰暗轮廓，轮廓的上缘，总笼着薄薄的烟雾，有农家袅袅炊烟，也有傍晚大自然生成的清雾。

几个村子围成了圈，包围着成片的农田，把广袤的农田分作两半的便是我脚下的小路。我的村子地势低，村子旁边的小河还看不到。抬起头来，小路的东端，闪烁着一些人家的灯光，房子和树林上方的天空中，正挂着一轮初升的圆月，若是天再晚一点，那圆月把田野照得明亮，而脚下的小路，更是在两边深色麦田的映衬下，显得明晃晃的延伸着，就如铺了一层雪一般。走在小路上，硬硬的路面上，也有着不少的细沙，踩在上面沙沙作响。路基两旁的草丛里，蛐蛐的叫声也有节奏的和着脚下的沙沙声。

很快就走到了小路的中间，环视四周，明月照耀下的田野环绕着你，远处是村子外的树林的轮廓，两边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庄稼。路基慢慢地比旁边的农田高起来，慢慢地能看到我家西边的小河，还有上面简易的小桥，有些时候是几个水泥板排成的桥面，有时干脆是几根树干钉在一起的木排。

小河的流水潺潺，清脆的声音传到耳朵里，亲切的感觉就如清凉的河水拥着你出汗的肌肤。走到小路尽头，便是那个小坡，旁边便是生长在河岸边的杨柳们。站在小坡顶回头，景色一如刚刚踏上小路时的风景一样，树林的灰色轮廓，背后闪耀着几户人家的电灯，小路直直地伸向前方，不同的是这边村子的天空中没有那轮冉冉上升的圆月。

下了小坡，便是枯水季的小河，只在原来的河道里，弯弯曲曲地流淌着浅浅的水，月光下，形成一条明亮的小溪的轨迹，波光粼粼。踏在简易的小桥上，吱吱作响，配合着我欢快的心情。几步便来到河岸边的一排杨柳旁，又是一个小坡，这时可不会慢慢走了，因为坡上就是我的家。

小路的终点，我的家。一溜烟地跑进家里，小路便留在了身后。